【幸运】第二章

第二章 虚惊一场

1.

就这么过去了三个月，千栋元在跟弟弟的相处中开始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与其说他是学不会韩语，感觉更像是他不愿意学韩语。

明明听进去的话，要他重复时，他都能非常标准的念出来，甚至听不出来有法语口音。要他写的时候，虽然握笔的小手有些抖，写的歪七扭八的，但好歹也能把字完整的复刻出来。

但是，每当要他造句，表达自己的需求的时候，他就不愿意了。紧闭着嘴就是不说，宁愿比手画脚来表达自己要的东西，也不开口说一个字。

这就很让千栋元头疼了。尽管弟弟的老师说那只是时间问题，爸妈也一致认为他只是还学不会，可是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就算家里有好几个人在照顾着弟弟，但是真正亲密的跟弟弟待着，抱着他走动的只有自己，所以自己感觉到的，肯定不会是假的。

一个人的优秀多多少少是跟胜负欲有关联的，所以碰到这种似乎超出他能力以外的问题，千栋元也没有打算要就此放弃。

“哇塞，千栋元，你是打算要当心理学家吗？这不期末考都快到了，你还有时间读这些？”

那一个脾气有些暴躁，皮肤黝黑的男生目瞪口呆的看着千栋元从图书馆抱了三本心理学大部头到桌上，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

“金敏硕，没有人像你一样临时抱佛脚。期末考的内容他早就读完了吧。诶？怎么还是幼儿心理教育学…..栋元啊，你读得下去吗？” 长期围绕在千栋元旁边的除了金敏硕，就只有那个一头金发，毒舌的郑俊熙了。

“多多少少都是读，至少能长点这方面的知识。” 千栋元无语的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朋友，然后又把头埋进了书里。

旁边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互看了一眼，难得的抱有同一个想法。

“这也太上心了吧…..怎么之前没看到过千栋元的这一面呢。”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有些神奇。

2.

有着足够的动机和良好的研究精神，千栋元在读完第一本大部头的时候，已经多多少少的理解六岁的弟弟的行为了。

只不过光是自己读到的不够，总得有些佐证。

“哟，栋元同学！好久没看见你了！” 自从上了高中后，他就很少回到学校附设的幼儿园里了。

当初照顾他的园长看见熟悉的面孔，自然是十分热情的招手，欢迎他进来。她端来了茶和饼干，招呼着千栋元。

千栋元也不好意思回绝，乖乖的捧着茶坐了下来。

园长的身材较为圆润，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千栋元很明显的感觉沙发沉了下去。

聊了有一个多钟头，千栋元在踏出幼儿园的时候，不禁感叹果然术业有专攻。

园长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憨厚善良，像母亲一样的存在，没想到认真谈起来竟然那么专业，学到了很多新知识呢。

不过如果真同园长说的，弟弟这种“分离焦虑”延迟的也太久了，千栋元有些困惑的想着。

大部分的分离焦虑发生在十个月到两岁之间，而且所谓的三个阶段，反抗，失望，超脱阶段，他仅仅能在弟弟身上看到一些失望阶段的端倪。

【断断续续的哭泣，不理睬他人，表情迟钝，动作的吵闹减少】虽然说上述好几项弟弟都符合，可是时间点还是不对啊。这种情况多是发生在学龄前的孩童，怎么在他弟弟身上延迟到了六岁？

大部分小孩在六岁时都是掀屋顶，调皮捣蛋的时候，怎么自己家的弟弟乖的跟个玩偶似的，动也不动？

怀揣着困惑，他就这么踱步到了校门口。看见门口的司机后，他招了招手，就坐上了回家的车。

3.

一进门的时候，浓郁的菜香从厨房飘出，往门口奔涌而去。

千栋元听着厨房里哐啷的炒菜声，猜到了父母今天估计都在加班，苦涩的笑了一下后就往门里走去。

“宰锡啊！” 他往客厅叫了一声。

虽然弟弟还不太会说话，但是听了三个月的名字，他至少对这两个字有反应。尤其是最近这几周，每当自己回到家时，叫上弟弟的名字，奶白的小团子就会跳下沙发，颠颠的跑向自己。

虽然很少看到弟弟的笑容，但是比起刚到家里时的拘谨，能够成为一个紧紧粘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就已经让他很欣喜了。

“朴阿姨，宰锡呢？” 他看了看客厅，又喊了几声，却还是没看到弟弟人。

“宰锡少爷不是在客厅吗？” 朴阿姨甩了甩手，把油渍在围裙上抹了一把后，端着两道菜走了出来。

千栋元看着毫无头绪的朴阿姨，再绕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客厅和家里的好几间的卧室，便抓起了一件棉袄冲出门外。

他拒绝了要载他的司机，而是自己在家里附近的小区逛了一圈又一圈。随着每一次经过家门口，他内心的着急就越上一层楼。

宰锡年纪还小，应该跑不远。

在三次绕完小区，经过家门口的时候，他打开了电话，掩藏不住内心焦急的拨通了父亲的手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一晃神，就看见家里对面的大型超市走出来了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

小团子一屁股坐在了超市门口，无助的缩成了一团，手上紧紧的握着一根开了包装的巧克力棒，融化的巧克力沿着手指缝流了下来。

淡黄色的金发垂落在额头前，一晃一晃的，配上鹅黄色的绒毛睡袍，看起来像一只落了水的小鸭子。

他无声无息的融入了这冰天雪地里的背景，像豆腐一般光滑的脸颊被冻的发红。

十二月的冬天寒气冻的深入骨髓，千栋元看着瑟缩在超市门口的弟弟，呼吸停滞了那么几秒。

他跑上前去，用手上的棉袄把弟弟包的结结实实。黑色的棉袄裹住了皮肤白嫩的小团子，简直是紫菜包饭真人版。

“怎么了，嗯？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他一手给弟弟系着棉袄扣子，另一手担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细嫩的皮肤此刻有点冰凉，还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粉红。

哪怕千栋元在学校再厉害，在父母眼中再沉稳可靠，此刻的他也只是一个慌张，不知所措高中生而已。

二话不说的把裹住的弟弟搂在了怀里，小孩则是一言不发的啃着手上的巧克力棒，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瞳孔动都没动，只有像扇子一样浓密，亚麻色的睫毛扇动了几下。

弟弟虽然六岁了，不过身高却不到平均值。对于身高一七五的自己，他大概也才比自己的腰高一点点，很轻易就能揽着腰腿抱起来。

千栋元看着弟弟的行为，心理越加不安。这种诡异的安静令他害怕弟弟是不是心理上出了什么情况，怎么呆呆的呢？

刚刚回到家门口，千栋元让管家把暖气开到了最大，叹了一口气后把弟弟安放到沙发上，自己去把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校服脱了。

这个时候耳边却传来一阵压抑至极的啜泣，鼻腔里融着哭音，像是走失的小羊羔一般的嘤呜。

“不…..不要…..送，送走….我…” 哭着喘气的小孩嘴里吐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韩语单词，虽然因为浓浓的哭腔而发音不是很清楚，但是千栋元还是听了出来这几句令人心碎的话。

他快步的走了上去，捧起了皱了起来的小脸蛋。

“谁说要送你走了？嗯？怎么了？” 蹲下去看着抿嘴抽噎的弟弟，他给人拨开了金黄色，在灯光下闪耀的碎发。

听到没有回复后才想起来刚刚自己说的那一长串话估计弟弟还听不懂，只能把人按到自己怀里，揉着小脑袋安抚着。

“先吃饭吧。” 他把弟弟抱到了餐桌前，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在家里过了三个月，他的胃口被养的越来越韩国化了，喂到嘴边的奶油土豆培根不吃，却对桌上的海鲜豆腐汤出乎意料的有兴趣。

4.

屋子里的暖气调高后，千栋元搂着腿上的小孩，手时不时的测他脸颊的温度。喝了热汤，又从头到脚被一卷被子包裹了起来，千宰锡的体温这才慢慢回升，连圆圆的脚趾头都暖呼呼的。

其实六岁的小孩应该是可以像大人一样讲话了，只不过词汇不够，讲话会比手画脚来辅助表达自己的意思。

不过由于语言障碍，还有潜在的心理问题，千栋元总把他当作是更小的孩子来照顾。

可能是作为哥哥的义务感，又或者是千宰锡的模样讨人喜欢，背景令人心疼，千栋元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对一个人上心。尤其是父母常常加班不在家，他就更觉得自己必须好好照顾这个敏感脆弱的弟弟。

吃完饭后，朴阿姨走了上来，说要带宰锡少爷去洗漱休息，却被他回绝了。

“朴阿姨，没关系，您先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宰锡就好了。”

屋子里的暖气系统循环的很好，走到卧室里也和厨房里一样暖呼呼的。他把暖气再调高一度后，便把弟弟从手上放了下来。

刚刚突然哭了起来的弟弟眼眶泛红，薄薄的皮肤下透出细嫩的微血管。无辜又带着些怯懦的眼神看着千栋元，看的他十分无奈。

他真是不知道弟弟的行为动机，只能坐到了床上，把人抱的紧紧的。“怎么自己跑出去了？知不知道大家很担心啊？”

“我…..” 小孩也感知到了哥哥的情绪，尝试着开口，但是还是卡在了造句这一关。单词他都能很好的模仿，但是要表达自己时，就不会说了。

千栋元轻轻的拍着小孩的背，放轻了声音的哄着。他回想着最近日夜都在听的法语电台和上课学到的，慢慢的说着他还并不是那么熟悉的语言，来引导弟弟说话。“没关系，尽量说，用法语也行。”

“我…..你们不要送，送我走…..我会乖……” 隔了半天，小孩才用法语哼哼哧哧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法语发音里的连音将几个单词融在了一起，让他的这一句话平白多了几分的天真无辜。

在这个弟弟来到家里前，他原本不打算用法语当作*IB课程里的重点科目的。原本打算学汉语当作自己的外语，但是碰到弟弟后，他就跟学校沟通把自己的外语换成了法语。

虽然一开始有点吃力，但是现在衔接的还算不错，也能听懂绝大部份的慢速法语了。

“谁说要送你走了？” 他把小孩从身上扒拉起来，搓了搓软软的小脸蛋。

“……..我，我听见爸爸妈妈说，“送，送出去”。” 千栋元感到莫名其妙，当即立刻拿起了口袋里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结果一顿解释下来后，才发现所谓令小孩误解的“送出去”，单纯只是在讨论近期要发出的媒体新闻稿而已。

谁能猜到，当没有人以为小孩学会了韩语时，他却精准的截取到了这一个单词。

他耐着心，跟怀里软乎乎的小孩解释。“我们不会把你送出去的，永远都不会。那个“送出去”只是爸爸妈妈的工作而已，跟宰锡没有关系。”

“宰锡会一直待在这个家里的，不要怕，好吗？”

“嗯嗯….“ 小孩点了点头，眼神悄悄的往下看。

“不过，为什么今天要跑出去？” 安抚完小孩，他才问起造成今天虚惊一场的缘由。

“我听到朴阿姨说家里少了番茄，我就想出去帮忙买…..可是，可是超市里的字我都看不懂，我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小孩扁着嘴，这一副委屈的小模样千栋元还是第一次看到，心理不由得颤了一下。

大部分的时候，弟弟都是乖巧的坐在沙发上或者桌前听老师说话，很少带有个人情绪的表情。这样的小表情让本来就疼惜他的千栋元恨不得把弟弟揉进骨子里。

不过他却想到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你的巧克力怎么来的？” 他用手捏住了小孩软乎乎的脸颊，压了几下。听着弟弟不回答，他又追加了一句。“我说的是法语，宰锡应该听的懂吧。嗯？”

“里面有一个哥哥送给我的…….” 千栋元抱着怀里的小孩，听到这个答案，手不轻不重的扇上了只有内裤包裹着的屁股。

千宰锡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身子颤抖了一下，小手怵然抓住了身前人的衣服。千栋元想到在超市面前看到弟弟的那一刻，又不解气的左右扇了几下。

臀肉像果冻一般颤了几下，连带着小孩的身体也一抖。

不过手一离开两个肉团的时候，他还是心软的轻轻的揉了揉刚刚被扇打了几下的肉丘。

耳边传来弟弟嘴里嚅嗫着的一连串的法语，他仔细倾听才能够听清楚在说什么。

“痛痛…..”

这肯定是没办法再板着脸了。

他更加轻柔的揉了揉两团刚刚遭罪的肉团，“不打了不打了，但是以后不能乱跑啊，还有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吃。”

“嗯嗯，知道了……哥哥。” 前面几句话还是简单的法语，后面叫哥哥的时候却切换到了韩语。这样的语言切换非常自然，自然到千栋元都不知道他究竟是逐渐学会了，还是不会说。好像这几个月来难得说的韩语，就只有来来回回那几个字了。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生活环境将他服侍的太好了，他根本不需要表态，大部分时候就已经有人来服务他了。

他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弟弟，又更加深入的去思考这之中更加深层的原因。

园长说，当小孩害怕孤单的时候，自然的会寻求关注，而寻求关注的方法有很多。园长分析说，对于千宰锡来说，他只要不会说韩语一天，就会有人围绕着他转，帮他做这做那。

但是一旦他达到了一般的韩语水平，就会被期待要去做一般六岁小孩要独立去做的事。更何况他的成长背景不一般，或许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理障碍。

千栋元烦恼的抓了抓头发，皱着眉的思考着。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弟弟快速学习开口用韩语表达自己，而不是一直依赖于手势，和跟自己和老师相处时的法语呢……

TBC